这个世界大概不会变好

Stanlyn Lu
32 min readNov 5, 2020

I posted this article on Chinese social media, to introduce my opinions about election and the current society. But I’m afraid that they may delete my article with any reason. So just paste my article as a backup here.

I’m not translating it because this is something that US people may all know but Chinese people don’t know, so the article is just introducing the concepts to Chinese people.

(一)体面和丑陋的界线在哪里

曾经我有一个朋友,开口闭口,事必谈钱。

聊到爱情,他觉得没有钱搞不定的女人。聊到朋友,他便开始情不自禁地炫耀自己认识的有钱有名的人。假如身边走过一个人,他必定会率先打量对方穿什么牌子的衣服、戴什么牌子的手表。聊起年少时期的老朋友,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经常是:这人现在开着某某牌子的车……

当你向他提起:最近有没有看某某新闻?那些人好可怜啊。

他会说:关我什么事,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想必不用我描述更多,大家在心目中自然可以对标一个画像了。

通常我们会给这样的人贴上一个标签:俗。

我还有一类朋友。她们往往读了还不错的学校,一方面有家庭经济条件的托底,另一方面她们倒也能自力更生。她们想找到聪明体面的男朋友,想要嫁给爱情,所以对那些俗不可耐的追求者完全看不入眼。

她们很懂得抓住生活中的小确幸,会出入于舒适典雅的博物馆、咖啡厅和书店,在里面凹造型拍出好看的照片,她们对最前沿的吃喝玩乐项目如数家珍。

然而聊到底层人民的苦难时,她们往往会皱起眉头:“好了,不要聊这种东西,我不懂,也没什么兴趣。”

瞧,这其实都无可厚非。因为我们不该道德绑架任何人,去感受他们不愿意感受的东西。

这个道理我懂。

(二)红蓝浅见

我对政治一直都没有很深刻的见解,大部分的感受只来自于我读过的中国历史,而对于美国这些诸如红营蓝营之类的话题,我可谓是一无所知。

我至今记得四年前的震撼时刻。

那时候我研一,临近期末大家都在赶作业,我们系那层楼热闹非凡,几台电视都在直播着选票结果。所有人都觉得那么顺理成章,觉得疯子不可能赢……偏偏疯子就赢了。

川普是一个什么样的疯子呢?

早在选举阶段,他就用极端反智的低素质语言攻击过少数族裔和LGBTQ群体,上任后更是屡次说出“中国人全都是间谍”之类的言论,还大手一挥要修墙隔绝墨西哥移民,甚至逼迫着有孩子的移民家庭骨肉分离……

到了疫情期间,他就更夸张了,自己每天撒谎推锅,最后疫情的盖子盖不住了,他出来发言又以一句“Chinese Virus”震惊四座。此后,便有受教育程度不佳的人,听了总统的话,真的拿了武器去超市里、地铁里,无差别攻击见到的黄皮肤黑头发的人,自此再次掀起一阵针对亚洲人的歧视。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责任心、没有道德感、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他自己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都焦头烂额,追着他收拾烂摊子。

偏偏这样一个人还有一众狂热粉丝。

他的一部分狂热粉丝很好理解,就是男权主义者和白人至上主义者 — — 简单来说,就是社会底层没受过教育的白人男性。这群人对自己的国籍、肤色、性别和性取向这些和个人努力毫无关联的特质,都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又因为认知的限制而没办法正视那些与自己不同的人。于是,在这样的人里面,出现了拿着枪去扫射同性恋酒吧、犹太教堂的极端人士,他们是真情实感地觉得总统带领美国走向辉煌,美国就应该被“洗干净”。

说到这里,这一类人是不是似曾相识?

微博热评区那些头像易于辨认、常年口吐芬芳的好战反智人士(当中甚至不乏高学历者),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特点?

总而言之呢,四年前我全然是个局外人的姿态,对于两党的主张完全不懂,对于选举结果也漠不关心。当时我之所以情感上更倾向于蓝色的民主党,完全是由用户画像导致的 — — 名校优等生都是蓝色,而那些底层loser大都是红色,这似乎很能说明问题了。

当然,四年前和四年后,出钱出力为川普打投的华人,也并不在少数。

除了一部分真的道德感成迷的人之外,还有一部分人的动机,是可以理解的:大部分投票给川普的人,支持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后的共和党。

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区别在哪里呢?

简单来说,共和党是传统守旧派,民主党是平等新思想派。

去年很流行一部美剧叫《Why Women Kill》,里面离经叛道的夫妇回归爱与和平的正常日子时,总会说一句:“我现在也变成Republican了。”当时我看得一头雾水,和人讨论才明白:他们的意思是,自己从双双出轨、组建多元家庭的叛逆中,回归到了男女一夫一妻的简单家庭里 — — 变回到这种传统的模式,恰恰是回归到共和党的价值观。

共和党支持一夫一妻的异性恋,反对堕胎,崇尚稳定的社会,致力于保护地主和资产阶级的利益(例如房东和租客吵架,共和党往往会站在房东那一边)。

而民主党恰恰相反,他们鼓励社会思想不断发展,鼓励每个人追求自由和快乐:同性恋不必困于家庭压力而与异性结婚,可以大胆出柜。变性人可以打扮得花枝招展,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女性不必困于家庭,可以获得更多受教育和高薪工作的机会,也可以决定自己身体的使用权。一无所有的移民,来到这片土地之后,也可以有很多资源和可能性,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简而言之,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可以有发光的机会。

窃以为,蓝营的理念,才是当年美国之所以被称为“灯塔国”的原因,也是所谓“美国梦”的基础。

高等文明的社会,伟大之处就在于此。

所以四年前川普当选的时候,美国高校一片哀嚎。据我所知,当时哈佛等名校都停课开展了心理健康互助会,而我们系里还似模似样地举办了一场葬礼,每个人绕棺一周,看到棺材里放着一面镜子,照见我们自己。

我闺蜜说,当时她实习的整间办公室里的人都哭了。

从移民身份来说,美国由一个兼容并包的政党,换上了一个传统守旧且排外的政党,对于我们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我们身边那些同学同事又在哭什么呢?

他们哭的是人间的魔幻,是幻想的破灭。他们震惊于,为什么一个种族歧视者、性别歧视者,以及诸多对穷人不公平的政策,竟然能够获得这样多的支持?

这些名校高材生心目中的理想世界崩塌了。在他们成长和受教育的过程中,接受的一直是“人人平等”、“自由博爱”之类的理念,所以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既不体面又不道德的主张会取得胜利。他们也没有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在无数个资源贫瘠的角落里,存在着那样声势浩大的一批,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和听见过的人。

(三)高高在上的“白左”

即使是在川普当选的时候,我也没有感觉到太强烈的情感波动 — — 当时更多是一种隔岸观火的心态。毕竟在当时,民主党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处处都有矫枉过正的荒唐故事,还出现了“白左”这样的黑称。

随便举个例子:在我就读的系里,是没有男女厕所之分的。我们的厕所只挂着“Gender Neutral”的牌子,外来的客人对于男女之分一概不知,唯有系里的学生知道:右侧的厕所有小便池,而左侧的厕所没有 — — 所以通常男生会去右边的厕所,女生会去左边的。

当时没少发生,我一脸惊惶地把懵懂的男性来宾轰出“女厕所”的场面。

Gender Neutral卫生间的意义是什么呢?因为他们认为,每个人都有脱离天生性别、重新定义自身性别的权利。所以sex(生理性别)和gender(社会性别)可以是不一样的,而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给自己定义的性别,去到自己想去的厕所。

之前我看到新闻说,国内也有地方试图传播这种概念,后来就有猥琐男假装自己是性别认知障碍,堂而皇之走进女厕所看女生……所以在一定文明程度以下的环境里,并不适用这种极度理想化的处理方式。

此外,更加有一些“反向歧视”和“强塞价值观”的,让人非常不舒适的现象。

例如在今年年中如火如荼的黑人运动中,整个社会都在声援,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白人需买全价票,而有色人种可以买半价票”的反向歧视行为。尽管在经济上做出了照顾的姿态,但本质上也是根据肤色贴标签 — — 这就跟最传统的女性反向歧视:女人吃饭不用买单、女人提不了重物、女人学不了某些专业……背后的逻辑是一样的。

我们向往的平等,是不以任何一种特征为某一类人贴标签,而许多矫枉过正的政策,则是在反向贴标签,把所有的非白人都和“残疾人”划上等号,当然是令人不适的。

所以我记得当年,知乎上有川粉出来嘲讽蓝营,说“美国的经济都要不行了,你们却只在意变性人该上什么厕所”。虽然这句话里荒谬的逻辑相当于:“南极冰川都融化了,你却只在意今晚吃什么”,但当时所谓的“白左”的确制造了不少槽点。

在拥护民主党“政治正确”理论的人当中,有一批人其实只是依葫芦画瓢,完全不懂思想内核的 — — 只不过他们的社会地位比支持共和党的那些人稍微高一些,他们受过的教育让他们愿意去支持所谓的“先进理念”,但他们却处处透着傲慢自大。

我遇到的一些人,在和我们这些“外国人”说话时,总是情不自禁地带着睥睨下愚的姿态,基本上就是:“我对你的文化并不感兴趣,我很同情你没有出生在欧美国家,我是来教化你皈依更高级的文明的。”

我刚来美国的第一年,就碰到过一个以传教为目的的“中美友好协会”,一群耐心友好的白人大叔大妈,主动开车带着我们这些新来的留学生去Road Trip,我们感激不尽,用尚不熟练的英语和他们畅聊起来。渐渐的我发现,其实他们一点也不在意我们说了什么,甚至会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自动放空去做别的事,等我们说完再转回来,继续鼓励我们加入基督教。

当然我也遇到了一些个人素质很高的老师,他们总是摆出一副温柔包容的姿态:“哇,中国元素!真有趣,你快跟我说说!”实则你可以感觉到,他们对你的文化和思想根本就毫无兴趣。当你提及“中国元素”的时候,你直接复制粘贴一条龙的图案,和你跟他们认真讲一个典故,得到的效果是一样的。所谓的“中国元素”只是一个标签,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彰显同情心的标签,他们并不在意真正的文化内涵。

在他们眼里,所有来自非欧美国家的人,大都是千方百计逃离苦难的可怜虫。在帮助这样的人的时候,他们在意的并不是对方从中获得了怎样的体验和感受,而是自己能在这个“帮助”和“倾听”的过程中feel good。

也因为有不少这样的人和现象,所以政治正确的“白左”被冠上了“伪君子”的名声。

在川普当选之后的那一年,我们系里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曾经说过这样一句:我知道我一直生活在一个bubble(泡泡)里,但我情愿自己一直活在那里面。

(四)人权基础概念

我之所以会在美国大选之夜写这样一篇“全是废话”的文章,主要是因为我发现,许多我认为的废话未必是废话,许多我觉得早就应该普及过的概念,绝大多数的人竟然一无所知。

例如,我有一位本科在美国念传媒的学妹,居然在朋友圈说出了“我们要平权,不要女权”这种荒谬至极的话。

在黑人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大家都在呼吁“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生命也很重要),偏偏我的朋友圈里有不少自诩知识分子的人,一遍遍地重复:“All lives matter”(所有的生命都很重要)。

这些人错在哪里呢?

首先,为什么会有女权(Feminism)这个概念?

女权是相对于男权的。所谓的“男权”,比较好理解 — — 大家应该也知道,“男权社会”意味着男女不平等,男人占据绝对优势和主导,女人不具备同等的权利,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和生育工具。

那么“女权”呢?女权就是男权的反面,意味着男女平等。

如果用一个天平来衡量男女的话,现阶段的男权社会,男性是高于女性的。所以“女权”就是把被压下去的女性抬起来,使天平的两边尽量处于同一高度。

所以一开始“女权主义”的初衷就是平权,而简体中文语境里,总是在恶意妖魔化“女权”这个词,恨不得把它和“女王”划等号。这导致了很多人都无法正视“女权”概念,不止男性认为“女权主义者”就是要把他们踩在脚下,甚至很多女性都以为“女权主义”就是让男人出钱出力伺候自己。

这是一个基本概念 — — 女权就是平权,通过提供给女性一样的资源和机会,女权不仅解放了女性,也同样解放了男性,让男性不必承担那么重的社会压力(例如吃饭买单、结婚买房买车,如果女性可以得到同样的受教育和就业机会,这些全都可以和平且合理地AA制)。所以打从一开始,“男权”就意味着压迫,而“女权”就具备它的先进性和正义性。

“女权”的概念是一个常识问题。而把女权概念妖魔化的人,其心可诛。

同样的道理,为什么要说“Black lives matter”,而不说“All lives matter”?因为一开始“Black lives matter”这个口号,是在美国极度种族不平等的社会环境下,为了呼吁社会重视黑人的生命而提出来的。

在美国,当你见到一个人是黑色皮肤的时候,会有一种不自觉的assumption,你会猜测对方受教育程度不高、身上带着武器、力气大、贫穷且有犯罪倾向……安全起见,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避开。不止普通民众有这样的本能反应,警察也有。

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滥杀黑人事件。假如一个白人鬼鬼祟祟出现在某个地方,有人报了警,警察大都只是去盘问几句。但如果是黑人以同样的姿态出现,警察在靠近他的过程中,十有八九会掏出枪。

很多人就会说:普通民众和警察有这种反应很正常啊,因为黑人本来就犯罪率高、受教育程度低,很多数据和案例都可以证明。

可是,打从一开始,黑人受教育程度低、犯罪率高的源头又是什么呢?

不同社区里的教育资源、不同种族所获得的机会,打从一开始就极度不均。就像《寄生虫》里说的:不是善良的人有钱,而是因为有钱所以才会那么善良。

有关于种族的结构性歧视问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而这个社会也一直在往好的方向走。我看到一些博主简单粗暴地归因为:“黑人就是懒、就是不爱读书、就是自作自受”,真的是非常震惊于这些博主的麻木和恶毒。

换位思考:假如有个白人在机场咳嗽,工作人员友善地递上纸巾和药品。而有个亚洲人在机场咳嗽,工作人员走过去就是消毒水一顿乱喷,甚至把亚洲人赶走。亚洲人感到被欺负了,工作人员还理直气壮地说:那亚洲人就是身体比较弱,就是自带病毒啊,我们也是为了自保。

过不过分,可不可笑?

根据肤色去预设一个人的身份、性情和行为,本身就是极度不负责任的种族歧视。

如果在一个国家里,所有人都不敢靠近黑人社区 — — 那这绝对不是黑人的问题,而是这个国家的问题。

在这种“黑皮肤被默认为是潜在犯罪者”的语境里,黑人被警察无辜杀害、而警察不必为此负责的情形非常多。今年掀起轩然大波的那个事件,不是第一例,也不是最后一例。

我还看过一篇采访,说有个中国女孩嫁了个黑人男性,两人一起开店。遇上地头蛇闹事、他们需要报警的时候,中国女孩总是会让自己的丈夫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闹事的地头蛇是白人,而受欺负的店主是黑人 — — 但是如果警察来了,看到有人发生冲突,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给黑人戴上手铐。而如果店里只有一个亚裔女性的话,警察会默认亚裔是受欺负的,或许还会帮忙处理一下。

在这样的语境下,黑人才声声泣血地喊出一句“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不要因为他们的肤色,就随意用枪指着他们。

但是很快,白人至上主义者就喊出了一句“All lives matter”,意思是:你们黑人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白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这句话的本质,就是在消解“Black lives matter”的意义。

这就好比有人在呼吁:农村里那些被杀死的女婴们,都是一条条生命啊! — — 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说:那么,那些长大后娶不到老婆的男婴们,也是一条条生命啊!

你仔细品。

(五)黑人同命运动

“All lives matter”这句话,后来被亚裔拿来用了 — — 原因很好理解,因为很多亚裔都有被黑人(不止是黑人,可以说是全社会)欺负的经历。包括在BLM运动如火如荼期间,不乏有趁火打劫的人,率先把目标对准了勤恳又温顺的亚裔。

由于有人对亚裔趁火打劫,而BLM运动的主旨又是保护黑人,所以有一些老华人移民简单粗暴地认为:BLM运动就是邪恶的,是黑人找了个借口到处洗劫。

于是华人们走上街头呐喊:我们支持警察,我们反对黑人运动。

我看到法拉盛华人那个“警民一家亲”锦旗和视频的时候,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保护自己的权益、为自己受到的伤害去申诉,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不能稍微读点书?为什么不能稍微了解一下来龙去脉?为什么觉得警察就是你们的保护伞、你们的父母官?你们自己温顺乖巧不闹事,安安分分接纳有色人种遭到的歧视,这还不够么,还要把愿意发声、想要争取尊严的人,也一并拖下来么?

“All lives matter”这句话乍看无比正确,可是放在消解BLM运动的背景下,它就是不正当的。亚裔说这句话,比白人更合理,因为亚裔受欺负的问题确实值得重视,不像白人说出来那样轻飘飘的。这大抵相当于,别人在讨论女性被肆意打杀而没有法律保护的时候,你出来说:为什么只讨论女性问题,虐童问题呢?教育问题呢?食品安全问题呢?

其他这些问题重不重要?重要。

同时关注这所有的问题冲不冲突?不冲突。

而且这里面还有个前后联系:只有先开始有足够的呼声关注问题一,人们才会陆陆续续关注问题二问题三。否则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只顾着自己岁月静好,反正问题一二三都碍不着他们的事。

在这个社会里,亚裔遭到了很多不公正的欺负、打击、嘲笑,但黑人是动辄被杀死啊。我们一步步来,好不好?

BLM运动是正当且合理的,全社会有很多人参与进去声援被欺负的黑人,是一件很温暖也很值得欣慰的事(而且我见识到的大多数都是非常和平的)。当然这里面不乏浑水摸鱼的坏人,趁着别人在呼喊正义,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又是进去兜售武器,又是趁乱抢劫商铺和餐厅……这样的人,在每场运动里都会出现。

在中国的不可说运动里,也有完全不关心国运、只顾着刷存在感留下资料,甚至恨不得激化矛盾,方便以此申请移民、或者得到其他利益的人。

不能因为一个班上有混混和学渣,就认为在这个班级上课是为了成为混混和学渣。

在BLM运动期间,我朋友圈里那些自诩知识分子、艺术家的人一遍遍发着“All lives matter”,我看不下去此类文盲发言,就找对方讨论,然而对方这样说道:“我就是很气愤,为什么都去关注黑人,却没人关注亚洲人受欺负呢?”

前两天看了我一个最近回国的朋友发的文章,当她讲到BLM的时候,也表达了相同的愤怒,还说BLM运动期间对亚洲人的忽视,是让她下决心回国的重要因素。

真是啼笑皆非。

我发现他们都情不自禁地陷入了一个逻辑里面:重视黑人和重视亚洲人,这两件事难道是冲突的么?是谁把我们放在了对立面呢?

为什么你们平时都安安静静,到了黑人好不容易有机会代表有色人种发言的时候,你们要急急忙忙地从黑人手里抢麦?

为什么不是从白人主流社会里争夺话语权呢?

是你把黑人喊闭嘴了,白人就会转过来听你的声音了?还是黑人先给白人个下马威,告诉他们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不好惹,接下来白人才会更愿意照顾你一点呢?

同样的逻辑还适用于移民政策 — — 中国移民最喜欢骂的就是印度移民,说他们人多、占坑多,最好能有个政策禁止印度人再来,这样我们的审核就快了。

弱势群体之间的相互倾轧,是一种最常见的生态。这跟宫斗剧的流行是一个道理:男权社会里最好看的戏码,就是女人为了争夺男人的宠爱,而抓脸扯头发你死我活。后宫里的嫔妃只顾着把其他嫔妃踢下去、以方便自己往上爬,可是谁也没想到,真正受益是那个制定游戏规则、让所有人围着他转的皇帝。

弱势的嫔妃只会去抢夺另一个嫔妃的生存权和话语权,然而却没有想过,原本自己是不是可以在不伤害其他嫔妃的前提下,直接从气定神闲的皇帝手里分一杯羹。

这都什么时代了,是谁规定的你们都是嫔妃而他是皇帝呢?

(六)多样化的意义

我写出这样一篇冗长的常识科普,最直接的来源,是受了一个朋友的刺激。

首先,那个朋友是个很不错的人,各方面都出类拔萃,是一个我认为值得交的朋友。

作为一个文科生,她靠自己的能力在纽约这样的地方打下根基,找到了不错的工作。除了最难搞定的身份被她搞定了之外,她还登上过很多媒体报道,甚至在纽约当地的许多餐厅都可以直接刷脸吃饭。

她一从校园出来就在纽约工作,直到如今混到如此地位 — — 此时放下美国的一切,回国从头再来,是一件沉没成本极高,也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我对她的回国心路历程很有兴趣。

其实一些客观原因是不难理解的:她是北京土著,家庭条件不错,可以给她在国内提供更舒适的生活。以她的学历和经历,在国内谋生不是难事。作为一个文科生和表达欲旺盛的人,国内的环境更能满足她的日常情感需求。

这都是一些合情合理的原因,在面对相似的背景和感受时,我有我自己的价值侧重,所以我不愿意回国,我们俩可以互相理解,无所谓谁是谁非。

但紧接着,她给出了一些意识形态的理由,文中的一些神逻辑令我瞠目结舌。

首先她发表了对于BLM运动的不满,理由就是我上文说的:她认为亚裔应该从黑人手里抢麦,应该让社会更关注亚裔受欺负的事,而不要只盯着黑人的苦难。我向她驳斥了这一点,她的回答是:以我现在的道德水平,还没有到不关注自己先关注别人的程度。

这也就算了。昨天她又发了一篇,聊到了美国现在的种族矛盾和社会割裂,继而提出:对于一个文明的发展来说,拥有稳定的主流种族是多么重要。

我简直惊掉下巴。

放在国内的观念里,她这句话是不是并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她是一个在美国工作生活了六年的人,而且是生活在深蓝的纽约。根据她的回国手记:她一开始来美国追梦,就是被“灯塔国”的先进理念吸引,是为了理想主义而来的。

合着你的理想主义,就是没有墙的自由自在,就是更先进更舒适更享受的环境么?

我跟她私聊表示了我的震惊,她说:“我觉得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说要消灭其他种族,我是说,如果有两个客观存在的国家,一个是多种族、一个是单一种族,后者肯定比前者要稳定。”

我也不是在否定你这句话本身。可你前文不是才说,你来美国是因为仰慕灯塔国的理想主义么?假如你真的了解这个“理想主义”是什么,你又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观点呢?

“稳定”,是一个优点么?

你把“稳定”作为一个褒义词,请问你是站在了谁的视角?

最稳定的是什么?对,就是单一的种族,单一的价值观。全国只有一个民族、一种理念、一种性取向,每个人自觉地遵循社会规范,在自己既定的轨迹里运行,不给别人添麻烦,做一颗合格的螺丝钉。

这就是对文明发展最重要的东西?You sure?

在我的理解里,灯塔国理想主义的一个重点,是世界大同。为什么女性可以在美国获得更多受教育的机会,那是因为先一步掌握了教育资源的一些高知男性,他们愿意伸出手把女性扶上来。为什么少数族裔可以获得更多的照顾,因为高知白人开始崇尚多元化,愿意吸纳来自更多国家的、不同背景的人。

Diversity(多样化)是美国社会发展、生机勃勃的根源,也是它被全世界向往的重要原因。

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它的生命力就来自于它的包容多元。作为外国人和女性,我们在这边之所以得到保护和照顾,这些事情并不是天然如此,而是先来到这里的人在一定程度上让渡了他们原本占有的空间,因此我们才能够获得同等的资源。

正是这种“理想主义”,让他们给了我们这些机会。而一个给弱势群体提供更多资源的社会,一个努力让更多人有机会优秀和幸福的社会,才是美好的社会。

如果美国高知白人一个个都像你这样,认为“单一种族”才有助于社会稳定安康,那么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支持的是民主党,可是你心里认同的观念,明明是个标准的共和党。

看到她的观点,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其实民主党的终极理想,在大部分人心目中都是天真荒唐的,只是大部分人嘴上不说(这也是为什么2016年投票结果如此离谱的原因)。

最终投票给共和党的,都是极其利己主义的人。他们不在乎弱势群体的命运,他们只是因为共和党不那么照顾难民、可以向他们征更少的税,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共和党那边。他们不在乎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是不是可以最大化。

同理,在现阶段苦苦挣扎的移民里,支持民主党的呼声如此之大,其实也不是因为他们赞同民主党的理想 — — 只是因为,移民们大都还在为身份挣扎,所以民主党这种照顾外国人的政策,对于移民来说是利好的。

这些人支持民主党,并不是因为他们赞同民主党“照顾弱小”的理念,而只是为了从民主党目前的政策里获益。甚至已经有人说出了:“最理想的状况是民主党先上台,等四年后我们这批人身份搞定了,再换共和党上。”

竟然鸡贼至此。

(七)同理心和责任感

终于要说到,让我最感慨和悲伤的,有关于“同理心”的问题了。

同理心,就是对他人所遭受的一切,感同身受的能力。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同理心”是善良的基础。因为只有你能够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的时候,你才能心甘情愿地提供帮助。

但是同理心是个非常奢侈的东西。

先举个例子 — —

几年前,我看到一个新闻报道,说国内有一群父母,为自己的同性恋儿子搞了个相亲角,举着横幅为儿子找男朋友。这些父母对着镜头说:“我已经把他生成了这个样子,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幸福。”

我把这篇新闻转发给了几个朋友,说,哇这些父母好伟大好感人啊。

我一个同性恋朋友回复道:好尴尬,好恶心。

我感到莫名其妙。

接下来,这位朋友这样说道:“你把他们的儿子替换成异性恋,你觉得相亲角尴不尴尬?举横幅相亲本来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啊,为什么放在同性恋身上就不尴尬了?”

“而且,什么叫‘我已经把他生成这个样子’?是生成了什么样子?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认为生了同性恋就等同于生了个怪胎么?像我们这样的人,难道需要你们异性恋的施恩和怜悯,才配获得幸福?”

我一时无言以对。

更不消说,我自己并不是个纯正的直女,而我都能够对这些温馨故事里包裹着的伤害,如此的麻木和无动于衷。

之前BLM(黑人同命运动)最如火如荼的时候,我朋友的上司、一个在曼哈顿安稳生活了半辈子的白人老阿姨,曾经感慨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希望日子能够尽快back to normal(恢复正常)。”

我朋友为这句“back to normal”气愤了好久。

什么是normal?

在这些上流社会白人的心目中,normal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可以享受一切便利,会暗戳戳提醒小孩远离黑人区,可以放任警察因为肤色偏见而杀死无辜的黑人。

少数族裔遭受的苦难,对他们这些人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他们盼望少数族裔能够不要闹了: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吧,快让日子恢复正常吧。

可是少数族裔的normal,就是每天都有可能被枪指着,就是被一些机会无端端拒于门外,就是用了一张假钞就有可能被打死。

只有既得利益阶层才会觉得“normal”是最好的状态,所有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正是要打破这种自以为是的“normal”,撕开粉饰太平的表面,让那些麻木的人看一看:他们所谓的正常、和谐,不过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鬼脸上的雪花膏”。

我前文提到的那位回国的朋友,她让我非常震惊和深受打击的点就在于,在经过了如此长时间的教育和思想环境的洗涤之后,她的思维里竟然还是这种根深蒂固的麻木。在我和她辩论的过程中,她仍然坚定地认为,自己站的是民主党的边。

你现阶段当然是站民主党的边,因为这对于你的身份来说,是最符合利益需求的。但是你根本没有理解和赞同过民主党的理念,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那种理想主义者的同理心。

我甚至不知道你一开始理解的“理想主义”到底是什么。

让我觉得非常悲哀的一件事在于,有许许多多像我这位朋友一样的人,他们在国内算是可以接受到顶级资源的一批人,所以他们可以不吃生活的苦,自动忽略掉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受苦受难,天真地奔向更美好的人生幻想。

当他们来到一个新的国度,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是所谓的上流社会,而变成了弱势群体的一份子:原本是拥有北京户口的帝都居民,忽然之间由于黄皮肤黑头发,就自动降为了二等公民,遭受到许许多多的威胁,终日被各种不安全感包围。

他们感到错愕、受到打击,于是痛定思痛,决定继续回国做“上等人”。

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国内的生活比在美国舒服多了。

这是当然啊。

在国内,你就是上层社会,你就相当于纽约土生土长的白人。用国内的身份对标一下,你就是上东区的白富美,整个曼哈顿都是你的天下,soho的潮牌设计师有可能是你的姐妹,纽约时装周每年给你送前排门票,Chelsea最新的艺术展有可能出自你的密友,Hudson Yards是你父母参与建造的……这样的环境,当然比辛辛苦苦在公司加班、时刻担心签证出问题,要舒适得多了。

你拿来对比的两种生活,原本就是两种不同阶层的生活。

一大批这样的国内精英人士,用自己原本在国内“上层社会”的生活质量,来和美国打工族的生活质量作对比,轻而易举地得出了“还是国内更好”的结论。而那些从来没有见识过国外的人,那些真正的打工族,那些被户口问题、房价问题卡得死死不能动弹的人,借着这群精英人士的眼睛看外面的世界,又轻而易举地认同了他们所说的:对,还是国内更好。

我不是说我这位朋友的人生选择有问题 — — 就她自己来说,选择让自己最舒服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问题。我也不觉得,她解释自己回国的心路历程,是为了教别人做人。我很相信她就是在单纯地分享,并没有要影响其他人的意思。

我只是悲哀于她透露出来的一些倾向。

当我跟她讨论说:你在对标的,原本就是两种不同阶层的生活。她对我说:“我不否认这一点,可是原本国内的那些底层人民,咱也接触不到啊?如果悲天悯人的话,日子没法过了。”

这大概是最接近于本质的想法。如此真实,却又如此刺骨。

在异国他乡做了数年的弱势群体、亲眼见证了弱势群体遭受的种种不公之后,他们选择转身回到自己的舒适区,选择捂上耳朵蒙上眼睛,不再去感受弱势群体的苦难,选择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做一个心安理得的上流阶层。

我宁愿相信他们从来都不是理想主义者,当初对于“理想主义”的向往仅仅是误会一场。

否则,倘若连曾经的理想主义者,最终都变成了这个样子,那这个世界就实在是太令人绝望了。

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分析:为什么美国人可以生来就过上比较轻松的日子?

根据当今货币体系,只要美元通胀,那就是全球买单。在美国,哪怕是中部地区的穷人,也可以在沃尔玛这样的超市里,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质量很好的东西。在环球影城、在Vegas的赌场,你可以看到不是很富裕的多口之家,兴高采烈地享受着资本主义的富丽堂皇。

他们的底气是哪里来的,资本是哪里来的?

归根结底,是全球财富分配的不均衡。这些人用到的便宜又好用的产品,正是无数个亚洲国家的小工厂里,那些underpaid的流水线工人,日以继夜加工出来的。甚至那些工人从来也拿不到体面的工资,甚至他们一辈子也不敢想象: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舒适的生活,原来不用加班才是常态。

生活在资本链的某一环里,天生享受着比别人更好的资源,原本就是一种不公平。但是作为个体,能够为之做出的努力很有限,只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被忽视的人群身上。

如果矛盾继续激化,上个世纪国内的一些不可说故事,分分钟可以在全世界重演。

就像我的导师说过的:知识分子最具备自省精神,最愿意同情弱者的苦难。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在某个时期,恰恰是他们同情的那些弱者翻身跳了起来,让他们下跪认错,把他们的脸摁进泥土里。

底层的恶、弱者的恶,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八)歧视和麻木

在我打下这些字的同时,2020美国大选还在胜负未分的胶着阶段。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当刷新出来密歇根翻蓝的那一瞬间,我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虽然我知道现在是个很糟糕的时期,我知道民主党也不是尽善尽美,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利益考量,只不过是在主张上包裹了一层鲜亮的糖衣。

可是,即便是这样一层糖衣,当中所蕴含的价值观,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四年前,当这个世界尚且正常的时候,我可以跟着众人一起嘲笑:瞧,“政治正确”的秀做得太过分了吧,夸张了吧,尴尬了吧?因为当时“政治正确”是主流思想,不冒犯、不欺凌弱者是主流思想,我们自然可以嘲笑这种主流思想在践行的过程中闹了哪些笑话。

可是时至今日,当一个公然宣扬仇恨、鼓动歧视、无视道德的疯子,悍然推翻了所有前人苦心建立的规则,将这个世界越变越糟的时候;当仇恨少数族裔、女性、同性恋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我知道现在还没到纠正细节的时候 — — 先让“政治正确”重新回到主流的舞台,先让世界人民重新开始尊重弱者,哪怕这个世界不会因此变得更好,最起码也不会变得更糟了。

所以今年的投票,红或是蓝,压根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立场问题,而是道德问题。投给川普的人,在乎的是自己每年交的税,在乎的是自己拥有的那一亩三分地是不是能利益最大化。在他们的认知里,少数人的苦难与他们无关,被无辜杀害也好,被侮辱咒骂也好,哪怕全世界因此洪水滔天,他们也只管自己在家里数钱。

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其心可诛了。

今天我还看了一篇文章,是公众号“假装在纽约”发布的,叫做:“为什么华人川粉这么多?”

文章里说,华人里的川粉“往往拥有比较高的学历和收入,这和白人川粉集中在低学历低收入人群的典型图像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中国人总体倾向保守、重利和利己主义”,“在国内,这些特质没有发生冲突的外部诱因。但到了美国,面对一个推崇人人自由人人平等的社会环境,这些人本能地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文中这样写道:

这些人虽然学历较高,但是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并没有接受过太多人文教育的熏陶,他们所擅长的只是在自己专业所限的一个狭窄的领域,但他们从来没有上过“尊重人”这一课,更对他人的苦痛与遭遇缺乏共情能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虽然他们是硕士博士,但在人文素养这一块大概和美国那些没有上过大学的白人川粉同一个水平。

像那些白人至上主义者一样,他们的内心深处原本就埋着歧视的种子。在国内的时候歧视外地人,到了美国歧视黑人、歧视印度人、歧视穆斯林、歧视任何其他族裔,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嘲笑白左,嘲笑政治正确。……只是他们看不到的是,身为少数族裔,正是这些让他们觉得难以理解的价值观保障着他们在美国的权益和尊严。

诚然如此。

我曾经在知乎上看到一个帖子,有个人这样问道:“即将要去美国留学,我非常讨厌白左政治正确,可不可以给我推荐几个没有白左的学校?”有人转发回复道:如果没有白左政治正确,你以为你一个黄种人去了美国,会过上什么生活?

自己还是弱势群体呢,就率先支持起了歧视,殊不知歧视的矛头对准的正是自己 — — 真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仅在华人里面,甚至在黑人和拉丁裔的男性里,川普的支持率也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因为虽然川普歧视了他们,但川普更加歧视女性和LGBTQ,这些想法恰好符合了他们自身厌女、恐同的价值观。

又是一个弱势群体互相倾轧的故事,何其可悲。

前几天我看了“一席”的一个演讲,是一个纪录片导演拍摄国内“杀马特”的故事。

“杀马特”最早起源于劲舞团,是一群农村青年把头发染烫成奇形怪状的样子,拉帮结派在QQ空间里晒照片招摇过市的组织。最初我们大部分人知道“杀马特”,都是以一种嘲讽的态度,“杀马特”更加是沦为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对于时尚品味的贬义词。

直到听了那个演讲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杀马特”青年,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从农村进城打工、一点休息时间也没有、过着最苦最苦的日子的底层人民。

他们之所以把头发染得奇形怪状,一来是为了伪装成“坏孩子”,这样可以保护自己少被城里人欺负和欺骗;二来是因为他们大都是农村留守儿童,一直缺乏人关注,想靠这种方式吸引别人的目光。

就是这样一群人,过着最辛苦的、最乏味的生活,可他们却遭到了全网的嘲笑和攻击,以至于他们真的以为自己做这样的发型,是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

人真的是太缺乏同理心,眼界太狭隘,太不懂得包容了。

一个念叨了十年的词,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这个词背后的重量 — — 试问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的存在,还有多少人的苦难,是我从来都听不到也看不到的?

又怎么能够对人类遭受的苦难,这么想当然地视而不见呢?

读过书、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真的可以这样麻木么?

据说民国时期,中国人的文盲率非常高,识字率大约是1%。

而在这1%的人当中,有99%的人只会去读鸳鸯蝴蝶派小说,只有1%的人会去阅读新闻、社论,关注民族苦难和社会民生。

所以在那个时代,完全是由真正的知识分子来带领整个社会思考,所以的社会割裂感极其的严重,知识分子在反躬自省和悲天悯人之余,也觉得无力。

每个人身处在自己的位置,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就不会轻易想要改变,就不会愿意去体察其他人的苦难,甚至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个“看客”。这种理直气壮的、本能而无知的恶,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因此鲁迅才会有“学医救不了中国人”的感叹。

我大学的时候才开始系统地接触现代文学,常常能从鲁迅的作品里感受到那种深重的沉痛和无奈,但我一直没明白,作为全中国首屈一指的体面文化人,他的痛苦到底从何而来。

要知道,人一旦在舒适区里浸润久了,就是会逐渐麻木,逐渐对所谓的“正常秩序”习以为常的。像鲁迅先生这样的人,已经达到了某种高度,却可以不断地用针扎着自己保持清醒、说出振聋发聩之语,这种痛感又是如何保持的呢?

直到我看到他写的那句:“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代入到他说出这句话时的悲悯,我忽然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对于人类命运的关怀,若是悉心体察,愈发悲从中来。

同理心是一种天赋,不是人人都有。一个健康的社会,能够用它的教育系统去激发每个人的同理心,或者让那些没有同理心的人,起码也相信“善良”是正确的事。

但是一个不健康的社会,它只有一种价值观、一种声音、一级又一级的秩序。活在这个体系里的人总是可以被动地接受那些湮灭人性的“规则”,只要刀子一天不砍到自己身上,他们就可以只沉浸于风花雪月的小确幸。而那些有同理心的人,便总会无端端地感到痛苦,却又不知道自己的痛苦从何而来。

虽然我知道,麻木的人更容易获得简单的快乐,我也知道,不应该强迫任何人去感受他们不愿意感受的东西。以现在的文盲率和“鸳鸯蝴蝶派”比重来说,以个人的力量改变世界,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多样化的大同社会,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但起码值得欣慰的是,这句话在我心里,也在许多人的心里 — —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这个世界大概不会变得更好了,但是作为理想主义者,起码我们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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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lyn Lu

Master in Interactive Telecommunications from NYU. Master in Television, Radio and Film from Syracuse University. Bachelor in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